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众号「Sir电影」（ID：dushetv）原创。
阳痿、出轨、拯救性无能……
还特别注明“未成年观众谨慎观影”。
换做往年，高低要来一波话题轰炸，但今年这一部，好像没多少人关注了——
情圣3
国产银幕消失许久的（中年人）性喜剧。
第一部上映于2016年，以五千万小成本撬动了六亿大票房，名场面至今撩人心弦。
△ 多少人和肖央同款表情
第二部因为主演出事，至今不见踪影。
如今第三部直接抬上，看得Sir……
“痿”了。
上映2天，票房2813万。
豆瓣开分5.2，一星评价居多：
低俗、落伍、擦边、过时……
甚至，“恶心”。
Sir同样不认为这是一部好电影。
但是，它的失败之处却并不在于低俗，而恰恰在于——
无法低俗。
国产性喜剧这个类型，在上下相互的挤压中，已经消亡了。
01
一定程度上，《情圣3》是对《情圣1》大同小异的复刻。
同样的红裙跳舞。
△ 上图：《情圣1》；下图：《情圣3》
同样的中年男主，与相爱相杀好基友。
△ 上图：《情圣1》；下图：《情圣3》
就连主题，都换汤不换药——
人到了中年，婚姻亮红灯。
不同的是。
《情圣1》的男主肖瀚（肖央 饰），心痒难耐，急需灭火。
《情圣3》的男主田绍基（肖央 饰），临阵磨枪，缴械投降。
没错，性无能。
还有特定对象的那种——
自家老婆。
嘶，中年男人之痛。
那咋整？
夫妻双双发力——
妻子邵美珍（谭卓 饰）假装出轨，意图通过“健康的嫉妒”让丈夫重振雄风；
田绍基则一边上网课治阳痿，一边跟踪老婆暗中捉奸，同时也在放飞自我的边缘试探。
一通折腾下来，电影依然没有讲清楚——
这对15年的老夫老妻，到底出现了什么危机。
是激情褪去，不再相爱？还是争吵不断，性格不合？或是鸭梨山大，存在矛盾？……
通通没有。
似乎夫妻之间唯一障碍。
就是生理上的勃起失败。
这也导致了，预期违背。
电影想来一堂心理健康教育课——
夫妻之间需要沟通、体谅与理解。
实际效果上，更像是壮阳药广告——
吃颗药的事，早吃早治疗早生命大和谐。
如果故事停留在这一层。
那Sir认为《情圣3》至少勇气可嘉。
在谈性色变的文化环境下，它敢于正面肯定性的重要性，敢于正视人的生理需求。
问题是，即使对于这一点，它依然是遮遮掩掩，束手束脚的。
男女主的“双洁”设定。
丈夫死活不受诱惑，妻子假装红杏出墙，彼此之间忠贞不二。
在《情圣1》里，好歹敢让男主在情感上出了小差，对美女情难自持。
《情圣3》则充斥着“以爱为营”的浓浓鸡汤。
终于“性福”后，妻子发现丈夫吃药治疗后，担心丈夫健康，苦劝丈夫：不用吃药，硬不起来也很棒啦！
又一次回避了“性”的问题。
在酒池肉林里大打纯爱牌，在装疯卖傻中大搞道德教育。
在Sir看来，滥用纯爱，回避欲望，才是俗不可耐——
虚假的低俗：露肉、擦边、搞黄色；
真正的低俗：假崇高，伪道德，装圣人。
02
Sir要说，性喜剧作为一个电影类型，不是洪水猛兽。
消灭性喜剧，也不代表什么“观念进步”。
今天都说脱口秀是冒犯的艺术。
那么性喜剧也是，它冒犯的就是一本正经，承认人性中“俗”和“欲”的合理性。
所以，并不太成功的《情圣3》，也成了久旱中的一点甘霖，这是它获得一部分好评的原因。
国产银幕，曾经“性致勃勃”。
女明星不忌讳当性感符号。
△ 上图：《私人定制》；下图：《泰囧》
男演员不必伪装成正人君子。
△ 图源《心花怒放》
就连对男女情爱，也不怕扯下遮羞布，直奔羞羞主题——
性。
2017年的《前任3》，明晃晃地大聊特聊性需求。
两位男主分手后的生活，简直是都市男女夜店生活大盘点。
线下，万物可约，蹦迪、party、ktv……只要双方看对眼。
线上，有专门混迹微信群的泡妞专家，人称“微信群魔”，还兼职帮忙测试已婚妇女是否忠贞……
“恶臭”、“轻浮”？
难以否认，Sir也不会为此辩解，它的确不算高级。
只是，更难以否认的是，这的确是真实世界的一角。
就像导演田羽生所说的：
我所有的素材
都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
就是身边朋友发生的事情
或者是我自己发生的事情
在Sir看来。
最为恶臭的事情，不是呈现“恶臭”，而是掩盖“恶臭”。
是假装无欲无求的圣人，是炮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梦，是规训人们只能用“正确”的三观来包装自己，是要求我们的内心与情感永远洁白无暇。
这些是美好的愿望，而不是真实的现实。
而“性”，是最忠于人性的真实，也是戳破虚伪的利刃。
就像在《私人定制》中。
没有多少“老干部”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虚伪压倒了真实，“性”成了过街老鼠。
一个标志性事件，2019年《小小的愿望》风波。
标题改名，将原名《伟大的愿望》改成《小小的愿望》。
经历撤档，从7月改成了9月上映，错开了热门的暑期档。
最难绷的，是台词删改。
在预告片里，大胆、直白、赤裸——
我要破处！我要做男人！我一定要！
我喜欢胸大的
你是处女吗？
是青春期的懵懂与荷尔蒙在作祟。
更是一个绝症处男通过追求“成人礼”的向死而生。
但是在最终成片里，这些台词，开启了一键屏蔽模式——
“我想破处我想谈恋爱……”
“我喜欢胸大的按照你的标准来。”
“你是处女吗？你会大保健吗？”
被阉割的，不仅是性元素，还有电影的表达与观众的理解：
“为啥谈恋爱这么难？按你的标准来什么意思？做个保健，至于反应那么大？”
而且，台词真的有因此变得更“干净”了吗？
欲盖弥彰，反而给人一种中学男生贼眉鼠眼开黄腔的猥琐感。
别误会。
Sir并非鼓吹国产喜剧低俗化，色情化。
但问题是，如此地遮遮掩掩，对现实视而不见，就能换回一个健康的环境吗？
当然不能。
这点，如果你稍微对社会有点感知都该知道。
所以Sir始终认为——
是遮掩，让性走向低俗；
是压抑，让性变得肮脏；
是逃避，让性沦为奇情。
03
那么，国产性喜剧何以至此？
来自某个维度的大刀？
其实不止。
Sir以为，国产性喜剧所以销声匿迹，是源于整个创作过程，自上而下都已崩盘——
上游，是政策的监管与收缩，留下的安全区域越发狭窄；
中游，是创作者的粗制滥造，一次次击溃观影者的信心；
下游，是观众的道德洁癖，动辄挥舞“三观不正”的大旗。
乃至于当下，一旦出现性元素，很容易就被当成了“辱女”“恶俗”“搞色情”。
今年陈佩斯的《戏台》，因为将原话剧中六姨太叫床的桥段搬上银幕，就引来大量争议。
Sir不否认，这种“荤腥化”的处理，是一种陈旧的喜剧手段。
可是放在这部片的整体中——
陈旧，就是这些角色被放大的特征。
戏班里，有抽大烟的陋习，有对旧把式的沉迷，还有各种旧社会的规矩。
陈佩斯并没有以绝对的“洁”为前提去塑造人物。
而是让你看到这好的，坏的，模糊的，一同被时代的大炮轰开。
这种不分高低贵贱的“一网打尽”，才是更大的悲凉。
当然，社会需要进步，潮流也在发展。
性喜剧的创作方式，也的确面临着改变。
但改变不是扼杀，更不是一刀切。
不难发现。
国产影视长久的性阉割，已经导致了两种情况——
一是压抑不住的性压抑。
观众的“性需求”，越是堵塞，越是爆发。
只是，阵营转移到了直播、短视频、社交平台……
二是我们对艺术中“性”的理解与创作，愈发停留在简单肤浅的层面。
他们似乎失去了探讨的路径。
就像在《情圣3》中，性只是哗众的噱头，只是花边笑料。
与以前的国产影视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就比如说，《心花怒放》，一部Sir觉得被很多人低估了的国产性喜剧。
围绕着性，笑料横生。
但是。
“性”，在电影中，像是一记拳头，击打爱情，击打忠贞，击打自我。
一个是坚守贞操的老实人（黄渤 饰），只想要找到最爱的人；一个是流连花丛的浪子（徐峥 饰），想做爱做到世界充满爱。
最终呢？
谁都没有如愿，老实人失去爱人，浪子则金盘洗手。
所以国产性喜剧的路在何方？
国内只能拍出《情圣3》？
Sir同样不觉得。
其实放眼看看，就不说欧美区一向“大胆”的创作了，光是看我们的周边地区，也会发现，性喜剧同样找到适合当下的路——
比如，台剧《今夜一起为爱鼓掌》。
讲女性的性功能障碍，直面夫妻性生活的不和谐，承认我们天生的生理欲望。
是撕下伪装的社会面具，爱并包容自然的人欲。
或者，韩剧《好久没做》。
是呈现夫妻从激情四射到七年之痒，是挖掘两性性无能背后的社会成因。
房价高、利息高、欠债多、工资低、育儿难、裁员潮……
在一本本账簿面前，世界以痛吻我，我哪里还敢伸出舌头？
这些作品的成功经验，是不是同样值得我们去思考呢？
所以说，性喜剧，从来不是只有阉割这一条路。
更不是容不得见光的洪水猛兽。
比“性”更恐怖的，是“压抑”。
说到这里，Sir想起了在《情圣3》上，一条“触目惊心”的好评：
“我们需要更多低俗喜剧，生活已经够累了，别再让我们思考了。”
这里的几颗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句话透着疲惫、无奈和心酸。
仿佛看到一个受生活蹉跎的人，在电影院好不容易卸下压力，笑出几声。
哪怕笑得如此勉强。
或许，观众比Sir想的，想要的还要更少——
只是让性回到性，让喜剧回到喜剧。
性或许并不高级。
但在一个性萧条的氛围中，连最蠢蠢欲动的部分都已经停止脉动的时候，又还有多少东西能充满活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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